三五、平章(2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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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再往低处瞧瞧,其实也无甚分别。在暗娼门子里相遇的男女,一方是水性杨花,风尘低贱,另一方施恶者却只被人呼作风流纨绔,非但问心无愧,反倒还多了些酒后的谈资。大言炎炎,嘲笑着诸多女子为之争风吃醋的浅薄做派,却从不愿去体谅女子何以浅薄如此。
  是女子天生心窄么?还是她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瞧一瞧何为树海、品一品什么是“因物见形声”呢。闺阁里素多小才而无大家,纵使容瑶这样的闺英惠秀,世人也仅是要教导自家女孩儿学她的贤良淑德,又有几人去分辩她读的是《女则》还是《春秋》?书本是死的,人世与自然皆是活的,世间女子皆被绫罗丝线绊住了手脚,不敢亦不能去推门见日,想凭空生出眼界与心胸,实在是痴人说梦。
  不过有一点倒是更讽刺的。女子有了眼界和心胸,又要将男子置于何地呢?莫论成璧自己,近的想见云舒与梁奴儿,哪一个不是背负骂名?女帝倒是有心鼓励女子入朝为官,可真到了那时候,世间儿郎恐怕多要慌得造她的反了吧。
  醴泉出山涧,雏鹿跃山冈。这一路行来,多少风景纳入眼帘,竟有种悟道登仙之感,也让成璧在此期间想明白许多事情。
  年少时的成璧倾慕容珩,亦对周云柬有种天然的好感。二者固然在品貌上极具吸引力,但对赵成璧而言,更令她心向往之的,还是他们所代表的那种生活图景。
  想清楚这一点,成璧脑中豁然一亮,竟似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,渐渐步下生风起来。
  她走得越快,越觉着这警世书院的山长十分不凡:竟从入门前的山野石径就开始布设教诲,任谁这么走上一轮,定会生出自己的体悟。这等潜移默化的教学思路,与国子监的照本宣科一比简直高下立判!
  更奇的是,那山长吕雩也是女子。以女儿身统御众贤,且能想出这样的招数磨砺学子,真不知是何等颖悟绝伦的人物!
  原本女帝不过是例行公务,如今倒真对警世书院一干人众生出几分敬意,自觉日后当多多来此请教。石阶将尽,道边景致也多出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,终于见着了书院的牌匾。
  匾下正有两个葛衣小童闲闲而立,袖着两只小手不住地探头眺望。见女帝一行人冒了头,便立时屁颠屁颠地迎上前去,恭敬下拜道:“警世书院吕达、吕观参见吾皇陛下!”
  “免礼吧。”成璧扶起他二人,温声问:“达、观,好名字。你两个可是吕师的家中子侄?”
  “咱们山长早就与荥阳吕家断了来往啦,家谱都烧了,哪里来的子侄?”
  那吕达约莫七八岁。小儿郎到了这个年纪正不知天高地厚,实心话儿一股脑地直往出蹦,两只眼睛也滴溜溜乱转,想是正对她这位少年天子十分好奇。
  吕观却是个稳重的小姑娘,此刻垂首肃然一拜,缓缓道:“回禀陛下,草民与师弟皆无父无母,由京中慈育堂的婆婆抚养长大,去岁吕师偶见我二人顽劣驽钝,言道若无高人指点,只怕要误了一生,故而将我等收作书童,赐了名姓亲领在身侧悉心教养。”
  慈育堂乃官办机构,一口大锅饭不知养育了多少孤儿。当年容竟老贼沽名钓誉,向先帝上书,言只京都一地伎户便不下二万,凡是有名有姓的河渠底下都葬着无数婴孩亡魂,此为孽障,不利国本。先帝大恸,故令户部拨专款以抚之。自此以后,京城里娼女堕胎的风气才稍有缓和。
  听了这话,成璧顿觉这两个小童身世可怜,不禁放软了态度,微笑着道:“这话不妥。吕师何等人物,即便不是学徒,仅是书童,也会选聪明些的。你说自己顽劣驽钝,可不是自谦得过了头?”
  吕观小脸一红,摸摸鼻子,“倒也不是自谦。去年吕师选拔书童时出的题,旁人好赖也能答出二三条来,曹知哥哥更是几乎答满了整卷,独我与师弟一样不会,连婆婆都觉着丢人……”
  赵成璧一讶,美目中蕴出三分不解,眉梢亦高高扬起,“竟是如此?这样的,吕师也愿收入麾下?”
  两小童皆面露赧色,垂着头在那抓耳挠腮,想来是觉着自己一照面便让女帝心生鄙薄,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  成璧倒是没什么瞧不起的心思。她小时候也是个皮猴,任谁见了都觉得愚笨难教,如今还不是万人之上?术业有专攻,一样不通的未必百样不通,再不济的,只要有一颗仁心恒心,不求笨鸟先飞,能飞起来超过从前的自己就也算是功德一件了。
  不过因这一句,她倒是对那位山长吕雩越发地好奇起来。
  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而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收养这两个孩子呢?
  这时候从远处一方小坡上下来一个妇人。
  她年纪在四旬开外,一身细麻短打,直领窄袖,头上包着青蓝的葛巾,腰间扎了匹同色的布,里头鼓鼓囊囊的,想是掖了剪子、锁钥一类小物在内。
  成璧见她荷锄而来,眼神便是一凝。那妇人肩上的可不是除草翻种的薅锄,锄头又长又粗,前头镶了一段精铁,乃是实木所铸的大板锄。
  这锄头少说得有一二十斤,寻常的妇人即便能扛起来,也走不稳健,除非是乡野庄户做惯了重体力活的熟手。那妇人却运步如飞,下盘极稳,简直比得上梁奴儿这样的练家子了。
  女帝本以为此人乃是书院的杂役仆妇,不久便收回了视线,岂料这妇人竟径直走上前来。成璧皱了皱眉,立时便有两名暗卫拔剑出鞘,将这不知死活瞎往前凑合的农女阻拦在两丈开外。
  “大胆刁民,天子御驾在此,速速退下!”
  吕达吕观两个小童急得快要蹦起来,小手连连挥舞着道:“错了,错了!这是咱们书院的……”
  那妇人却只是微微一笑,将肩上的锄头卸了下来,杵着木杆淡然道:“陛下还未发话,你这暗卫倒会越俎代庖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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