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扇(20 / 3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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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钱牧斋的那位“河东君”柳如是,未归绛云楼以前,就是名妓。秦淮佳丽,十九是手帕交。钱牧斋爱屋及乌,所以多所回护,然而如今却是搪塞不过去了,只得分遣官吏,再到秦淮旧院,一家家去催,限期正月初七,到礼部过堂,送入内廷当差。
  这一下看来是躲不过了,除非逃出秦淮。最决绝的是对吴梅村情有独钟的卞玉京,换戴黄冠,离了秦淮,预备出家去做女道士。
  香君也不能不下楼了。由于当时母代女嫁,此刻便不能不女当母差,顶的是李贞丽的名氏,到礼部来过堂。
  礼部过了堂,以香君假冒的“李贞丽”的色艺,自然入选。但宫中选歌征色的“雅兴”,却为一桩意外的事故所打断,因而香君算是暂时免了一场灾难。
  这桩意外事故,关乎弘光帝的地位,也维系着江南臣民的故国之思,因此从士大夫到贩夫走卒,无不谈论其事,但却极少有人了解真相。
  鸿胪少卿高梦箕,在清兵入关后,脱身南归。同行主仆两人,他的那个听差叫穆虎。
  船过山东临清,有个形容憔悴的少年,向穆虎要求,附搭便船回南。穆虎看他可怜,又因为长途可以做伴,便私下允许了他。到晚同榻而宿,解开灰布棉袍,里面穿着极精致的一件缎袄。这还不足为奇,奇的是缎袄绣着五爪金龙,一共四条,前胸后背是“团龙”,两只衣袖上是“行龙”。
  穆虎跟做官的当听差,自然懂得朝廷的体制,既惊且骇地问道:“你真胡闹了!哪里弄来这么一件衣服,也不管穿得穿不得?”
  少年不响,慢慢地,双目中流下泪来。
  “怎么?”穆虎有些生气,“难道你还不服?我说错了你了?”
  “你不错。不过——”少年欲言又止地摇摇头。
  穆虎疑云大起,“不过什么?”他用威胁的声音说,“你把话说清楚,不然,只好请你上岸,省得惹祸!”
  “我——”那少年很吃力地说,“我是太子。”
  穆虎大惊,“你是太子?”他愣了好一会儿,才又问出一句话,“怎么弄成这个样子?”
  这说来就话长了。少年自道是先帝的长子慈烺,崇祯二年二月出生,这年十六岁。李自成破京师,走避不及,为贼俘虏,为李自成封为“宋王”。
  以后,吴三桂请清兵,李自成在一片石大败,席卷辎重,挟着太子向东而遁。吴三桂领兵追赶,从乱军中将他夺回,放他逃生,辗转南下,一路乞讨为生。说着,泣不可抑。
  穆虎将信将疑,实在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,姑且问道:“那么,李闯称你什么呢?”
  这一问似乎问到他最伤心的地方,哭得越发凶了,“他……他,”少年哽噎着说,“拿我当他的儿子。”
  话不知真假,眼泪却是真的。穆虎便多方劝慰,好不容易劝得他住了哭声,沉沉睡去。穆虎便悄悄起身,去叩前舱的门。
  “有这样的事!”高梦箕颓然坐倒,“若是假的,还则罢了;果真是先帝太子,就是祸事到了!”
  “老爷怎么说?真的倒不好?”
  “自然。”高梦箕大摇其头,“跟你说不明白!为今之计,只有两个字:保密!千万叮嘱他露不得痕迹,不然,就是一场大祸。穆虎,穆虎,你怎么替我惹这一场撕掳不开的麻烦!”
  这一番埋怨,搞得穆虎发愣,既惊骇,又不服。但这时不便多问。就问也不见得问出什么来,唯有先从吩咐,再做道理。
  一路南下,高梦箕始终不信这少年是落难的太子,或者说,不愿相信他是太子,因此,亦不愿跟他见面——这是高梦箕经过慎重考虑,认为比较适当的处置。在他看来,这少年如果是假冒的,则主人冷淡,便知奸计不售,到了南京,悄然自去,这件事就算一点痕迹不留地过去了,岂不干净省事?
  哪知一到南京,上了岸望见太祖孝陵,那少年伏地大哭,悲痛得竟不能自持。这下,高梦箕不能不相信了,于是第一次相见,信他是太子,自然奉之上座,细细盘诘。
  “高先生,你还记得行‘冠礼’那天的情形吗?”
  皇太子十岁行“冠礼”,表示已成人。繁重的仪节,少年讲来,历历如绘。高梦箕当时官居鸿胪寺的序班,朝廷凡有大典礼,必须参与执事,搜索回忆,与少年讲的情形相同,这更证明他是真的太子了。
  然而,他的心境不是兴奋,是忧虑。“殿下!”他问,“我想请问,殿下到了这里,是做何打算?”
  “请高先生指教。”
  高梦箕默然半晌,问出一句话来:“殿下总读过《宋史》?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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