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还巢(11 / 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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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是这个吗?”范大做出拔一把草,送入口中大嚼的样子。
  那清兵拼命点头。范大也拼命点头,表示领会,然后找了把镰刀去割马草。
  时值初夏,正是茭白当会之际,茭芦的嫩叶子喂牛马最好。范大走到小河边去割了两大捆,挑到营里先加工一番,再送去喂马。
  恰巧安珠瑚发现了,惊喜地用满洲话问:“这马刍是哪里办来的?”
  “是范大所办,不知在哪里割的。”
  “此人办事很精细。生长在北方的人,不知道南方的茭草,夏天不宜连根饲马,因为根里有水蛭,马一吃下肚会生病。他现在先截除掉了根,完全做对了!”
  于是,范大被补了一个名字,成为步兵,当时关了一个月的饷,而且也有了一套衣服,不再是那样子日夜都赤裸着上身。
  城破了,史可法走投满营,自办一死。扬州十日,惨绝人寰。妇女老丑的,几乎难得逃出一条活命来;少艾而美,则赏给有功士兵。但“享用”不到几日,清兵统帅豫亲王多铎下令:大兵渡江,不许携带妇女,限三天之内处理完毕。
  所谓“处理”当然不是杀掉或者放走。从流寇猖獗以来,就有这样一个处理被掳妇女的办法:将活人当货物一样,装入口袋,封扎袋口,论袋出卖,好丑各凭运气。
  于是扬州城里辕门桥一带的通衢大道,摆满了自己会动的口袋,上插草标,竞相杀价以卖。买主不是本地人,本地人死的死、逃的逃,劫后的少数余生,求一饱而不可得,哪有闲情来买个女人回家?所以买主都是奉命留守的北方人。
  留守的人不多,卖人的生意不佳,“口袋”剩下的很不少。安珠瑚那一佐领中有个小伙子,总共只有一袋,却卖了三天还卖不掉,而限期将届,心里相当懊恼。一怒之下,赌气要拿他的俘虏投入江中。
  “何苦,何苦!”他的同伴劝他,“口袋里的那个人,到底也陪过你。卖不掉又不是她的过失。你这样做,太没有道理。”
  “那总要有个处置啊?”
  “有了,”另有个人说,“范蛮子是个大好人,到现在没有老婆,不如送了给他。”
  “对!”其余的人异口同声地赞成。
  于是将范大唤了来,原主指着口袋说:“你拿了走!”
  此人虽会说汉语,却不道地,发音不准。范大茫然不辨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  有个汉语说得好的人答道:“赏你个老婆。”
  “不要,不要!”范大乱摇着双手,表现出来未见过的惶恐,“我都养不活我自己,哪里养得活老婆?谢谢,谢谢,不敢从命。”
  那原主大怒:“说南蛮子刁诈,果不其然。白送他一票值好几两银子的货,倒假意说不要。天下哪有不要老婆的男人,你敢当面撒谎,好大的狗胆!”说罢,便将腰刀拔了出来,迎头就砍。
  亏得有人机警敏捷,拦腰将他从身后抱住。其余的人都埋怨范大不知趣,将那个口袋抱了起来,七手八脚地拿“它”往他背上一放,连声说道:“快走,快走!”
  范大无奈,只好背着回家,往破床板上一放,自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,茫然地想,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。
  蓦地里醒悟,是人该有声息,何以一路走来,都未发觉有何动静?莫非弄了一具尸体回家?这样想着,已跳起身子来,急急解开布袋,向袋口中一望,惊异莫名,那样白的皮肤、黑的头发,是他所从不曾见过的。等剥脱了口袋,全身尽现,只见那女人穿一身污秽不堪的罗衫细布裤,十指纤纤,留着极长的指甲,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,一双杏儿眼紧紧闭着,一张菱形的小嘴,嘴唇泛成白色。摸到她那端端正正的一条“通观鼻子”下面,只有奄奄一息——不救就要死了!
  范大不敢怠慢,搜括米缸,只得小半饭碗的米。于是赶紧在门外捡些枯枝败叶,生起火来,极小心地将那小半碗米淘洗干净,煮成一碗粥汤,吹凉了想唤醒她来吃,却是怎样也不成功。
  他有些着急,彷徨无计地愁了半天,终于想出一个法子:将她拨弄得仰面睡正,然后衔一口粥在口中,撬开了她的牙关,嘴对嘴地灌了下去。
  灌到一半,她半睁眼看了一下,立刻又闭上了眼,沉沉昏睡。范大悬着的一颗心,总算放下了一半,等把粥汤灌完,看她不醒,心里便想:死是死不掉了。这样枯守着不是回事,还是回大营去。
  “范大,”有人开玩笑地问,“刚做了新郎,应该高兴,怎么倒愁眉苦脸?”
  “唉!可怜!”范大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,接着表示,“我五十多了,穷得这样子,再去拖累一个人,连带跟我吃苦,心里怎么能忍得下?”
  “那么,你预备拿她怎么办呢?”
  “我等她醒了,问她家住哪里,送她回去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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