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宿(4 / 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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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剑铭踉踉跄跄往外走,忽然脚上一绊,是一件小小的红色的雨衣被碰掉在地上。
  “我陪你走一程。”慧娟顺手捡起雨衣,“天快下雨了。”她从柱子上摘下另一件更小的银灰色的雨衣,“顺便给孩子送雨衣去。”
  锁上门,慧娟陪着剑铭默默地走着。走到半路,剑铭忽然想到男子应该的礼貌,他要替慧娟拿雨衣,慧娟便交了给他。一接过雨衣,剑铭怔住了,他发现红色的那件的里襟上写着个名字:夏帼英。赶紧看另一件,也写了名字:夏幼龙。
  3
  那两个名字像是把钥匙,替剑铭打开了夏龙声和慧娟之间的秘密。在以剑铭为中心的三角关系间,由于这两个名字,一切不可解者似都变成可解。
  了解了这个秘密,剑铭感到自己的地位非常不稳,处境尤其尴尬。从表面看,他是这个三角关系的中心,事实上是局外人,但又不完全是局外人,可能是夏龙声的接替者。一想到这一点,他又振奋起来,同时警告自己:不要冲动,不要冒失,当心伤害了慧娟。
  首先他可以确定的是,他绝不能装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,继续片面地追求慧娟,那将毫无结果,而且对慧娟是一种欺骗。剩下来的就是两个办法:让慧娟知道她所等待的人,即是他的上司;或者告诉夏龙声,他已经分享他的秘密。再不然采取更痛快的办法,告诉慧娟也告诉夏龙声,然后置身事外,做一个真正的局外人。
  剑铭直觉地感到向夏龙声透露是最妥当的办法。于是他告诉夏龙声:“昨天才知道慧娟的两个孩子的名字。”
  “噢!”夏龙声是有名的深沉的人,所以他的不动声色的反应,倒也并未使剑铭感到过多的意外。但剑铭仍怕自己的暗示不够强烈,以至夏龙声没有听明白,因此再补充一句:“慧娟说她在等一个人。”
  这句话却使夏龙声神色为之一动,然后慢慢地浮起淡淡的笑容说:“朋友们的话不错,她真是不会变心的。谢谢你,剑铭兄,你帮了我很大一个忙。”
  剑铭先则愕然,继而恍然若失,最后则免不了气愤。原来他的一片痴情,正好被夏龙声利用来作为他试探慧娟的工具。这是种玩弄,也无异是侮辱,但却无法与夏龙声讲理,更怕张扬出来被同事们揶揄,索性付之一笑,隐忍不言。只不过他自己发誓,从此再不过问他俩的事了。
  这是件很痛苦的事,而且也仿佛是件令人难信的事,他对慧娟的挚爱,就这样不明不白毫无下落。但事实摆在那里,理智告诉他,为了他自己,更为了慧娟,最好尽快忘了这事。
  剑铭以最大的坚忍,克制着自己的情感,又还怕约束不住自己,产生任何不智的行动,因此便请假到日月潭去休养他心灵上的创伤。潋滟湖光,青苍山色,果然渐渐平复了他的心潮,重又恢复了比较正常宁静的生活。
  两个星期很快地过去,剑铭重新回到公司,发现同事之间普通传着一种“耳语”,说夏龙声跟一个内地籍的酒家女同居了。又有人说,那酒家女原是夏龙声的下堂妾,这次是覆水重收。对于这些耳语,剑铭表面上也像一般人一样,用好奇的态度去倾听,以不负责任的论调来批评,暗地里却禁不住去窥测夏龙声的反应。显然地,夏龙声对于那些耳语的内容,完全知道,但正如他的性格所应该表现的:既不加以解释,也不把慧娟介绍给大家,只是一味保持沉默。在剑铭看来,这是很聪明的办法,却非彻底的办法。他以异常好奇的心情,密切地注意着夏龙声到底如何“处理”慧娟。
  一天,剑铭在路上看到夏龙声和慧娟,他赶紧躲开,却从皮鞋店的玻璃大橱窗上,去偷看他们的动态。夏龙声一手牵一个孩子,孩子手里抱着许多玩具,慧娟则提着手袋在后面跟着。剑铭想看看她的神态,可是玻璃上反映得不很真切,无从看起。
  又一天,剑铭在衡阳路遇见慧娟一个人在买衣料。他想躲而躲不了,便在慧娟殷切的邀请之下,挑了附近咖啡馆幽静的一角,谈了起来。
  “龙声告诉我,他看见我那张照片时,怕是认错了。多亏你到我家来看看。”慧娟用小匙搅着咖啡里面的糖块,幽幽地接着说,“也多亏你一点不自私,才有进一步的发展。”
  剑铭苦笑了一下,默默不语。
  慧娟又说:“我相信总有一天见到龙声,真的就见到了。可见得一个人的信心是很重要的。”说完,她重重地看了剑铭一眼,然后端起咖啡来喝。
  她所用的那些“信心”“进一步的发展”之类的语汇,对剑铭忽然发生启示的作用,他问她:“你高中毕业了?”
  “还差一年。”
  “那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!我不能想象一个高中的学生,会是一个……”
  慧娟知道剑铭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,便蘸着桌上的水渍,写了“酒女”两字,又加上一个问号。
  剑铭不好意思似的点点头。
  “那有什么!多少人家破人亡,像我这种遭遇,还应该算是幸运的。”
  于是,慧娟替剑铭解答了她与夏龙声之间的秘密的最后一部分。她简略地告诉剑铭,她与夏龙声是在1948年从重庆逃向成都的途中失散的,她带着两个孩子,幸亏一个好心肠的军官的帮助,方能搭军机由成都飞海口,再坐船到台湾。当时举目无亲,登报找寻夏龙声亦久无消息。一点微薄的川资,很快就用完,偏偏那个小的男孩幼龙又染上百日咳的毛病。为了生活,更为了替孩子治病,她只好投向酒家,用自己的清白之躯押借了六千元来安顿两个孩子。这几年来,她要维持一份不太简单的家用,供给两个后天失调的孩子的医药费,以及职业上必须支出的服饰脂粉等费用,负担之重,远出乎常人想象之外。另一方面由于她缺乏风尘中人那份妖冶放荡的气质,所以收入远不能与当红酒女相提并论,以致一直不能自拔。虽有类似剑铭这种客人,极力劝她“从良”,但她只能感激在心里,因为她要等待夏龙声。
  至于夏龙声自成渝道中与慧娟失散以后,辗转到达香港,先以难民身份住在调景岭,自顾不暇,当然无法找寻慧娟。以后由于同乡的帮助,在一家金号中找到一个低微的职位,慢慢地在几次投机的交易中大获其利,便与几个同乡合伙另立门户,逐渐发展,才有今天的地位。据夏龙声告诉慧娟,其间曾几次在台湾登报找寻“李素芬”,但慧娟既很少看报,也没有人知道李素芬就是慧娟,自然是不会发生任何效果的。
  慧娟为什么会沦为酒家女?这一直是盘旋在剑铭心头的一个谜,现在他获得了满意的解答。对于慧娟的品格,剑铭再无遗憾!同时他又从夏龙声的观点来设想:她是为了孩子,为了夏龙声而牺牲的,不但应该见谅于夏龙声,而且应该获得夏龙声的尊敬。照此说来,慧娟曾经沦落风尘这一点,绝不致影响夏龙声对她的感情。由于此一分析及结论,剑铭完全替慧娟放心了。
  “记住,剑铭,你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  握着慧娟柔软温暖的手,剑铭涌起无数绮想,但随即有一种亵渎和犯罪的感觉,赶紧收敛心神,放开慧娟的手,头也不回就走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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