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猪林(15 / 4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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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不准打诳语,俺就不打。俺也不会打。”
  “答得好!”笑着的智真长老忽然叹口气,“唉,智深,你休负了我度你的一片苦心!”
  鲁智深不懂他这话,睁大了眼问道:“师父,你待怎讲?”
  “你当我不知你的心事?尘缘方断,凡念又起!智深,”长老突地大喝一声,“说!实说!”
  这一声在鲁智深入耳如雷,嗫嚅着说,“师父,你老要俺说什么?”
  “说你打算何时逃走!”
  “师父!”鲁智深愣了一会儿,笑了,“俺服了你!你老怎知我要开溜?”
  智真长老一扬他那又长又白的寿眉问道:“智深,你看我双眼花不花?”
  好一双澄明清澈的善目!
  “哪有些儿花?”他说。
  “我双眼不花,不会在斋堂看你的脸色?”
  “师父好本领!见俺的脸色,便知俺心事,既如此,”鲁智深笑道,“师父猜俺此刻心中是何念头?猜得着时俺便真的服了师父。”
  “何用猜?你那心中的迟疑不决,都在脸上。”
  “迟疑不决?”鲁智深皱起了一层浓眉,“俺不知缘何迟疑?何事不决?”
  “既无迟疑,何不此时便下山而去?”
  鲁智深让智真问住了,搔着光头,无以为答。
  “欲去不去,这就是迟疑。”
  想想果然,此时倒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——明日一早,是走的好,还是不走?
  “既不忍去,又不忍留,这就是不决。”
  “师父说得是。”鲁智深苦恼地说,“俺做事素有决断。就此刻,偏偏为难!”
  “我知你的难处。”智真长老点点头,“欲待留下,怕熬不得寺中的清苦;欲待去时,却又有些舍不得师父!”
  鲁智深听得这几句话,一时傻了!句句着实,字字打入心坎。自出娘胎以来从无一个人能像师父般,把他想说而说不出来的一段意思,说得如此真切。尤其是最后的一句话,真正搔着了痒处——有这句话时,便为师父粉身碎骨也值!
  霎时间,鲁智深心头如倒翻了一盏调了蜜的热醋,说不出的那种又酸、又甜、又痛快的滋味,必得放声一哭才能受得了。
  好刚强一条汉子,在长老面前竟如无告的孤儿受了委屈,呜呜咽咽,涕泗滂沱。然而究竟不是孩子,一面哭,一面却又觉得不安,怕方丈外面有人在笑他。
  哪有这话?智真长老道行高深,辩才无碍,为人开示,因材施教,时常三言五语说得人痛哭流涕。庙前侍者见得惯了,无足为奇,只需准备面汤,但等那人哭够好洗脸。
  此刻值日的那侍者,只为一句戏言,吃了鲁智深好大一个栗爆,光头上肿起一个大包,一阵一阵作痛,颇有越来越厉害之势,心里把鲁智深真恨得要死。但以他那个栗爆,笑着凿了过来,不但也是相戏,似乎还是亲热的表示,有苦说不出,变成吃了哑巴亏。正在自己生闷气的时候,听得鲁智深的哭声,正好得个小小报复的机会,心里在想:“随你哭去!不理你!”
  然而那么个大汉抽抽噎噎地哭着,实在也叫人听不下去。侍者叹口气,走到方丈后面的小屋,取块手巾,从坐在炭炉上的紫铜铫子里,倒了些热水在上面,拧干了拿进去,悄悄往鲁智深手里一塞。
  这也正是他要哭停了的时候。这块热手巾来得恰是时候,抖开来抹一抹眼泪,想到自己已是个光头,便索性连头带脸,痛痛快快地抹了一阵。
  侍者看他那神态,又好气、又好笑,谅他此时不会再敢动手,便背着长老,向鲁智深瞪眼相讥:“你的狠劲哪里去了?是个狠人就休哭!”
  到底还是叫人笑话!鲁智深满面羞惭地把头低了下去。然而他也记着侍者来送热手巾的情意,心里思量,出家人也与在家人一样,原也是有喜怒哀乐、不脱人情的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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