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(10 / 25)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  “休说这些客套。”潘公体谅他,“你是方丈,这一场大功德要你主持,不必陪我。你去忙你的正事,我也待歇息了。”
  “是的。我陪义父去,再到你老那里坐坐。”
  潘公辞谢,海和尚执意要送,也就让他尽礼一路陪着,由罗汉堂往东,尽头处是个大院子,两排客房南北相对。潘公住的是北屋靠里,一大一小两个房,床帐衾褥一律全新。桌子上一只广漆攒盒,里面放着五六样干果,床头还有一瓮酒,这是海和尚知道义父好杯中物,特为孝敬他的。
  刚刚落座,潘公朝窗外一望,不觉吃惊:灯光影里,一个胖和尚走过,生得好恶的相貌!潘公想起石秀的话,脸上顿时异样,睁大了眼,直盯着窗外远去的背影。
  “干爹!”海和尚诧异,“你老人家在张望什么?”
  “喏!”潘公手一指,“那和尚法名如何唤?”
  海和尚略望一望答道:“他叫悟先。干爹何故问他?”
  “原来就是悟先!”潘公放低了声音,向左右看一看,虽不见有人,还是不放心,将海和尚一拉,“来,来,我问你句话。”
  海和尚疑云大起,只道悟先未曾到报恩寺挂单以前,在哪里做下什么不端之事,为潘公所知,今日一见想起,要细细告诉自己,所以神色之间,亦颇为不安。
  “我听人说,这和尚不守清规,你如何留他在此?”
  只为心里已经想到,所以海和尚平静地问道:“怎得不守清规?”
  “这就不知道了!”潘公自觉义同父子,有话不妨直言,所以紧接着便用微带责备的声音说道,“看他相貌猛恶,你如何拿他当亲信?”
  听得这一说,海和尚暗暗心惊,他用悟先作亲信,外人不得而知,潘公是从哪里看出来的?细细一想,外人绝不会从他与悟先之间的形迹看出端倪,必是听谁所说。这个人倒要打听一下。
  “没有的话。我怎么拿他当亲信?寺里挂单的游方僧多得很,随缘去住,我是一视同仁,无分彼此。干爹是哪里听来的?”
  “没有这话,也就算了。”潘公自然不肯说出石秀的名字,“我看这悟先,相貌不是善类,又有不守清规的话传出,你倒是要当心。”
  “干爹开示得是。不过,谣言却不可轻信。”海和尚略停一停,一套辩解的话,如源头活水一般滚滚而来。
  他说最初悟先来挂单时,他亦颇以此人的相貌为嫌,一谈之下,才知是心肠极热、极直的人。他是罗汉相,面恶心慈。
  说到罗汉相,潘公便想起“降龙”“伏虎”两尊者,果然是悟先那般的相貌,点点头说:“这倒也像!”
  “他的相貌吃亏,性子也吃亏,心肠最直,疾恶如仇,看见不平就要打。为此,我不知劝过他多少次。我说,你在我这报恩寺,倘或小小闯场祸,也还不要紧。蓟州城里上起知州相公,下到市井小民,都还看重我,有个小小的面子,有麻烦替你撕掳得开。若是在别的地方闯出祸来,只怕没有人帮你铺排,难免吃亏。”海和尚又说,“这悟先不服别人,倒服我。如今火爆也似的性子,改得多了。”
  “这也是你以德服人,我听了高兴。不过,”潘公又放低了声音说,“这悟先的来历,你却要摸清楚。不是我说,你佛法虽深,年纪到底还轻,见的事不如我多。多有江洋大盗,犯下巨案,官府追得紧,无处容身,遁到佛门里来。虽然吃斋念经,要改本性,到底不易。”
  “干爹说得是。等这场大功德过了,我来问他。”海和尚又说,“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总只有化度他、成全他。”
  “是啊,佛门广大,无所不容。你只留意他就是。”
  海和尚心想,要留意的倒不是悟先,是在潘公面前说悟先的人。这个人多半是“内奸”。既是“内奸”,趁潘公这几日在寺里,少不得来叙话,看是哪个常来,就容易查明白了。
  于是告辞出门,回到方丈,首先便是找到悟先,告诫他这几日不可多事,尤其是在潘公面前,切须顾忌;再就是派他一桩差使,无事只在罗汉堂门口闲坐,看本寺僧人哪些常到东面客房,是与哪些施主叙晤,记清楚了到方丈来告诉。
  悟先答应着,照话而行。海和尚便退入自己避嚣用功的静室。这间屋子极其隐秘,七弯八转,门户重重,不是来惯了定会迷路。就是本寺的和尚,等闲也到不得此地,因为海和尚说是在他静室里供奉着“佛牙”,是镇寺之宝所藏的重地,所以门禁特严。
  佛牙真假,无人得知,只知海和尚的这间静室异常华美,不像出家人所住。然而却无人肯说,也无人敢说,因为海和尚极善驭下,恩威并用。不说寺里的是非,有许多好处,说了便少不得有麻烦,“监院”“首座”尽皆听命而行,随便找个错处便可责罚。或者调个职司,诸如起早落夜,各处去挑“净桶”,便是个极苦差使。
  不过这一日到他静室中来的人却不少,自然都是报恩寺中东西两序有执事的大和尚,都监、监院、典座、维那、首座,还有书记、知客,都为了明日开坛“结界”,启建法事,有所请示。
  海和尚极其能干,一一分派,井井有条,但血肉之躯,到底不曾生得三头六臂,这一番公事应付下来,实在也累了,好不容易才得静下心来,细想一想,叫声不好,有件大事还不曾办!
  这件大事与佛事了不相干,只是觉得从巧云入寺,到此刻还不曾通过一声款曲。替人设想,巧云带着一片热肠,满怀兴致来做斋主,必是打算着有一番花团锦簇的热闹,可以怡情悦性;不道一来便关在禅房里,冰清鬼冷,比在家里还要寂寞。虽说佛婆老徐自己已经切切嘱咐,务必加意伺候,然而巧云有些心事究竟不好与老徐提起。她心里一定在怨骂:千方百计,安排下这等一个机会,不道来了人面不见,连一声言语都没有。这等拿人作耍,着实可恨。罢、罢,早回家去,死了这条心,倒还少生些闷气。
  这样想着,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,当时便从禅床上跳下地来,顾不得穿鞋,直奔东壁,伸手便待向一架多宝槅去推。 ↑返回顶部↑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