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京十五日 第38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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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官兵怎么会突然来大明湖?是你们走漏了消息?”吴定缘大声问道。
  昨叶何道:“不可能,今天佛母来大明湖的事,除了她只有我知道,连梁兴甫都不清楚。”
  吴定缘再朝那边看去,发现官军动向确实蹊跷。如果他们是冲着佛母来的,现在应该有一队重兵直奔这里抓人才对。而实际上,官军的注意力并没有额外关注到这边,刚才那几箭只是恰好扫过来罢了。
  看来官军本意是对付白莲教不假,却不知道最关键的佛母也来到了大明湖畔。
  这场袭击来得突兀离奇,但当务之急不是搞清楚原因,而是先尽快脱离这个危险地带。吴定缘环顾四周,看到在窄堤的另外一边,梁兴甫和吴玉露矮身躲在木轮车后头,暂时都还算安全,而自己的那个奶娘不见了踪影,八成已吓跑了。
  吴定缘苦笑了一声,他一点也不想跟白莲教有什么瓜葛。但形势逼人,等官军注意到这边,且不说自己,吴玉露只怕是难逃一死。为了妹妹,只能勉强跟白莲教联手一次。他注视片刻,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,便对昨叶何讲了几句。昨叶何震惊于这计划的大胆,但她是个极有决断的人,立刻判断出这恐怕是唯一的出路。
  “你在这里好生看护佛母!”
  昨叶何叮嘱了一句,从太湖石后矮着身子冲了出去。她冒着被官军再次狙击的风险,飞快地跑过窄堤,走到木轮车前。梁兴甫听她说了几句话,没有多言语,双臂一抬,竟把那一辆木轮车生生抬了起来。
  梁兴甫就这么斜举木轮车,如同举着一面巨大的木盾。吴玉露和昨叶何躲在他背后,朝着太湖石这边迅速挪过来。等到众人会合之后,吴定缘看了梁兴甫一眼,面无表情地把计划说出来,然后把唐赛儿背在身上。
  他这么做,倒不是关心佛母生死,而是防止梁兴甫突然发疯。这疯子一心要把吴家都超度去西天,唯一忌惮的大概只有佛母。背上她,就有了一个挡箭牌。
  梁兴甫什么都没说,双臂一振,举着木轮车步入湖水之中。随即吴定缘背负唐赛儿,随着昨叶何和吴玉露也一起跳进湖水之中,凑到梁兴甫身旁。这个木轮车的结构非常简单,车厢主体是一个敞口枣木方框,下面装着一个木轮。梁兴甫把它倒反过来,如同一顶大帽子扣在众人头顶,又像举了一把硕大的油伞。刚才洗脚的时候,吴定缘已知道大明湖这一带的湖水不算深。他让所有人的身子都泡在水里,尽量只露脑袋在水面,然后吩咐梁兴甫把车框向下压,让主体缓缓浸没在水中。
  倒扣的车厢里存有一定气息,足够这几个人一时之用。他们涉水徐徐前行,外人根本看不到人影,最多只会看到湖面上有一个倒置的小木轮和若隐若现的车底。何况大明湖上荷叶接天,更不易被觉察。
  这个法子,还是吴定缘小时候从吴不平那里听来的。行军之时,若碰到水流湍急的浅河,军汉们就喜欢把皮舟倒扣在头上,四人一队,泗涉而过,谓之“龟排"。小孩子好奇,吴定缘召集一群伙伴去秦淮河里试,差点全被冲跑。吴不平气得够呛,铁尺举起来要抽,最后长叹一声,还是放下来,转身挨家挨户去给人道歉。
  一想到此节,吴定缘心中又是一痛,对车厢里这几个白莲教骨干的恨意更重。吴不平对他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,这个杀父之仇真真切切,不会因身世而有所减轻。
  若不是吴玉露尚在,他一度想干脆掀翻车厢,跟这些人同归于尽算了,省得许多麻烦。可一想到铁铉与红玉,他又对永乐皇帝涌起怒意,想要假手白莲教向他报复,可这一报复,就会牵扯到朱瞻基,一想到那一尊两人共誓的小香炉,他一下又茫然了。
  此时车厢倒扣在水下,视野之内一片黑暗。在这么个逼仄狭窄的空间内,每一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,如观肺腑。时断时续的是佛母;抽泣慌乱的是吴玉露;粗重起伏的是梁兴甫,他承担着九成以上的重量;昨叶何的鼻息倒是节奏稳定,不见半点紊乱。
  而吴定缘的呼吸像是一个泄了气的风箱,轻重不一,忽长忽短,尽显心中重重矛盾。
  此时大明湖畔的混乱有增无减。这一次官军似乎下了大决心,打算要把白莲教一举铲除。他们只要见到稍有可疑之人,便立刻开弓射出,连警示都不发。弓手身旁还有大批短刀手与矛手,像篦子一样,从曾公堤一直梳到天心水面亭,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过。
  不过从天心水面亭向西,搜捕兵力明显减弱,因为这一段不属于“真武诞辰"的插柳范图,去的百姓相对比较少。没人注意,在湖心亭与扇面亭之间的浩渺湖面上,一个小圆头忽上忽下,不时还露出一条背脊,不动声色地横跨,仿佛一条江豚在波光粼粼的湖波里游玩。
  不光是官兵们没注意,就连原本在北边汇波楼上的两个人,都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。他们的全部注意力,都放在了济南卫的动作上。
  “苏大夫你看,果然是靳荣的兵!”朱瞻基兴奋地喊道。
  从这个高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,济南卫的大军分作三股,从东、东南以及南三个方向围拢而来,毫不留情地清扫着大明湖畔。从他们的动作来看,绝非敷衍了事,显然上峰是下了死命令的。
  可朱瞻基观望了一阵,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。他怒气冲冲道:“我书信里明明只提及佛母,搜捕就是了,谁让他们搞成了乱打乱杀,伤及那么多无辜。”
  他在淮安已知道,大部分白莲教众只是互助的穷苦人家,看到官军如此杀戮,突然有些后悔这么莽撞。朱瞻基一拍栏杆:“靳荣可靠,确凿无疑,咱们赶紧去找他,让他停手!”说罢转身噔噔噔就跑下楼去了。
  苏荆溪跟在后头,双眉始终微蹙她对于太子的计划持保留态度,可一时也没什么能驳斥的。她只能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,希望能借此争取到时间,再仔细盘算一下。
  “苏大夫,你怎么这么慢,快点!快点!”太子站在汇波楼的楼梯下,不耐烦地催促道。
  “殿下,你的箭伤还没好,不可动作太剧。”苏荆溪拖延着说。
  太子摸了摸右肩:“昨日上药时我都能摸到箭镞头啦。你不是说再坚持两三日,它便会自行脱落嘛。”
  “越是这时候,越要谨慎。”苏荆溪借着这短短的空当,脑子里已盘算了一圈,开口便道:“殿下您玉佩已丢,要如何说服靳荣,您是太子?”
  朱瞻基哈哈大笑:“苏大夫不必操心此事,靳荣这个人我很熟悉,当年曾在永乐爷麾下听用,靖难时在白沟、浦子口立过功。我在京城见过几次,他肯定认得我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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