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京十五日 第40节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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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打点得面面俱到,说话又妥帖。掌柜的和差役们也就不好追究,把绳子解开,又骂了几句,各自散去。女子把吴定缘搀到附近茶铺里,茶铺老板好心地端来一碗醒酒的醒茶,帮着她撬开吴定缘的嘴巴灌下去。
  “吴定缘!吴定缘!”
  吴定缘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他晃动脑袋,努力睁开眼睛,发现眼前这个模糊的虚影,居然和苏荆溪有几分相似。残存的理性告诉他,这是不可能的。可是声音一次比一次清晰,与此同时,还有苦涩的茶水冲入胃袋,将醉意一点点冲刷。突然,吴定缘右脚的大脚趾与二脚趾之间传来一股剧痛,像是被一枚银针刺入。强烈的痛楚,一下子吹飞了残存的懵懂,把他从深井底抛回到现实中来。吴定缘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:光洁的额头,笔挺的鼻梁,唇边的一点星痣,还有那一双似能看透人心的弯月双眸。
  “苏……苏大夫?”
  他觉得有些高兴,可软软地提不起力气来。苏荆溪用力握住他的手,像是抓住一根浮在水面的干柴:“快,快,太子有危险!”
  吴定缘亮起的眼神,倏然又黯淡下去。虽然他完全不记得六岁前的事情,但铁家与朱家的真相既然揭开,便无法再被忽视。
  “抱歉,我帮不了你。”
  他哑着嗓子回答,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苏荆溪眉头一皱:“你在济南,到底遇到了什么?”
  她敏锐地觉察到,吴定缘一定遭遇了剧变。他一遇到为难之事,就会习惯性去酗酒逃避,这一次听到“太子”二字就眼神闪避,难道这剧变与朱瞻基有关?一个南京的小捕快,跟北平的太子能有什么旧怨?就算有旧怨,又和济南有什么关系?
  “你到底遇到了什么?”苏荆溪罕有地重复了一遍问题。
  吴定缘朝椅背重重一靠:“苏大夫,你总说坦诚一点会感觉更好。好吧,我就坦诚地说给你听,然后你不要再烦我了。”
  不待苏荆溪表示,吴定缘自顾自开口说起来。他酗酒初醒,舌头和脑子都很僵硬,说得颠三倒四。饶是如此,苏荆溪依旧听得瞠目结舌。这种变故与曲折,委实超出了想象的极限。待得吴定缘说完之后,苏荆溪消化了好一阵,方才抬头道:“看来……你惊痛的真正根源,是六岁那年在教坊司监牢受到的惊吓。你居然是铁铉的儿子?”
  “所以你不要劝我去临清,我有什么理由去救杀父仇人的孙子?”吴定缘怨毒地说道。
  苏荆溪淡淡道:“你至少搞错了一件事。”
  “嗯?”
  “太子并不在临清。”
  吴定缘闻言一怔,他这才注意到,苏荆溪出现在面前,本身就是一件极蹊跷的事。她怎么会跑来济南求援?又怎么那么凑巧,在街上碰到自己酗酒被抓?凭他的敏锐,本该在一见到苏荆溪时便觉察不对头的。
  苏荆溪道:“很简单,太子就在济南,他是来救你的。”
  吴定缘如同被野蜂蜇了一下,他忍不住大声吼道:“莫要欺我,大萝……太子怎么会知道我在济南府?”
  苏荆溪便把太子在淮安的发现娓娓道来,然后讲到了安山湖的分道扬镳,以及太子试探靳荣的敲山震虎之策。吴定缘整个人像被一管火铳击中胸口,瘫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。
  “他发什么癔症?还有什么比回京城更重要的?于谦呢?于谦难还不拦着他?”
  “于谦被打发去临清跟张侯碰头了。”苏荆溪道,“太子这一次态度坚决,连于司直也拗不过他。他铁了心要来救你,还说若连你都救不得,根本不配为人君。”
  “他居然这么说?”
  “于谦说皇帝行事须心系天下,他就说自己还不是皇帝,不必受那个头衔束缚。那一对君臣,可真有意思。”
  “少一窍的肉头!”吴定缘骂道,呆愣了半天,似又想起来什么,“太子如今人在哪里?”
  苏荆溪朝远处的大门一指:“他去了都司衙门,已经快一个时辰了,至今没有消息传出来。我本是在这茶铺里探望,可巧看到你被那几个衙役抓过来。”
  府馆街这里大多是官府衙署,济南府司狱司与山东都司相距不过几十步远。苏荆溪坐在对街的茶铺里,两处的动静皆一目了然。从这个地理布局来看,只要吴定缘失意酗酒,两人相遇几乎是必然。
  太子进去了一个时辰没动静,这意味着什么,不必再说。吴定缘的酒劲已全数退去了,可他的身躯仍不住颤抖着。救?还是不救?他不知道,可又必须知道。
  苏荆溪看着这个陷入巨大矛盾的男人,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这种困惑,我也曾经历过。锦湖的死讯传来苏州时,我也不知所措。我与她非亲非故,她家里人都无动于衷,我又算她什么人呢?复仇这种事,一定要想明白你到底是谁,一切便可迎刃而解。”
  “那你是怎么……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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