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京十五日 第45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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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高大为撒出几个擅长辨别行踪的骑士,重点搜索通往西北官道的方向。虽然大雨冲掉了大部分痕迹,可这些眼如鹰隼般的老兵还是发现了几堆被雨水泡烂的新鲜马粪。
  “官道并不是这个方向。”带路的那位骑士一脸迷惑,“他们走的路稍微偏西了点。”
  “那是通往哪里?”
  “那边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条赵牛河,很短,从长清的连杨堤一直流到禹县就断了。”
  高大为摩挲着下巴,也有些迷惑。开始他以为太子打算弃马乘船,可是这条河根本流不到德州,何况大雨还在下,河滩跑起马来十分危险,这又是何必?
  想了一圈,他也没想明白。不过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太子确实往那边去了,而且是两匹马,没有分头逃命的迹象。高大为把雨笠一拍,恶狠狠道:“管他娘的,追上去再说!”骑士们齐声应诺在高大为的带领下,他们死死向着马粪遗留下来的方向,飞速向前追去。
  不知太子的坐骑是不是拉了肚子,每走百十来步,地上就会遗落一点点马粪,哩哩啦啦,始终不断,简直就是最醒目的坐标。
  暗夜里的大雨,犀利得如同伏兵乱箭齐发。雨笠和油披早就不管什么用了,每一个人浑身都湿透了,连坐骑的马鬓上都浸饱了水汽,随着上下颠簸不断甩出。眼看都要追出齐河县县境了,突然最前方的哨探叫道:“有点子!”
  众人一齐向前看去,雨中似乎闪过两匹马的影子,在朝着西边拼命跑。所有人精神一振,追了这么久,总算抓到尾巴了,一时间无不奋勇向前。
  他们追着追着,不知不觉进入了一条巨大的土沟里。这土沟阔约十五步,深约二丈,两侧都是陡峭的斜坡,中间是一条蜿蜒长槽,看起来像是个倒梯形。槽底荒芜很久,东一块、西一块的,不是野生灌木就是庄户人家偷偷开的菜田。骑兵们不得不排成一字长龙前行,像一把直刀缓缓插入鞘中。
  高大为一边驾驭着马匹,一边问那个带路的骑士:“这是什么地方,怎么这么古怪?”那骑士道:“这里原来是条河,叫利民河,老发水。洪武年间有个姓赵的县令和一个姓牛的县丞,俩人重新开了条新河,把水全引去了,所以老百姓都叫它赵牛河。这条旧河道,便荒弃成了一道利民沟。”
  高大为听完,松了一口气,把最后的警惕也放下了。既然是条干涸的河道,下点雨肯定不会造成什么麻烦。对方就四个人,更不可能设下埋伏。太子那一党大概是慌不择路,所以才会跑进这里来。这种地形,对追兵来说实在很舒服,只要往前跑就够了。
  “全力追!”
  高大为下达了最终的突击命令。这意味着他们不必再体恤马力,更不必担心伤了蹄腿什么的,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。骑兵们齐声发出一声喊,各自催动坐骑,一时间沟底的马蹄声如雨落,甚至压过了真正的雨声。
  这条利民沟并不算十分笔直,它的走向就像蛇身一样弯弯绕绕。所幸沟底还算平坦,骑兵们在沟底向前风驰电掣,很快便在一处急拐弯处,追及那几个逃亡者。严格来说,马有两匹,但只有一个逃亡者,看穿着正是太子。他勒马停在拐角处,仿佛在等着他们到来。
  高大为一见仇人,眼睛登时红了。他不暇多想,一踢马肚子,拔刀、催速、发令一系列动作同时完成。麾下骑兵也纷纷亮出武器,以高大为为中心,沿两翼向前延伸,赫然是三面包抄用的鹤翼阵。
  这些骑兵素质相当可以,在雨夜深沟这种逼仄环境下,仍能如此迅捷地变阵突击。他们与太子的距离在飞快缩短,三十丈、二十丈、十五丈……眼看就可以伸手将其擒下。太子终于动了。他一抖缰绳,转身要跑。高大为正要喝令擒拿,心中却没来由地涌现出两桩警兆。
  一桩是太子的身形。太子身材不算长大,略显矮胖,可眼前那位“太子”却是高高瘦瘦。刚才离得远了,还看不太清楚,这会儿凑近了,却能轻易分辨两者差异。
  即使是假的,其实也不妨。因为两匹马都在眼前,这意味着真太子弃马步行,根本逃不出去多远,就算逃出去,也赶不及上京,无论怎样都是输。可高大为还未及细思,第二桩警兆又从身后传来。
  这是一种古怪的声音,低沉如雷,奔腾如马,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咆哮和碰撞。它由远及近,推进速度极快,几乎一霎时,便在耳朵里变得清晰起来。高大为浑身的寒毛陡然高竖,直觉告诉他,这个声音比假太子要危险得多。坐骑冲得太狠,一时不及收束,他只好把头转回去。
  然后高大为看到了一条龙。
  这是一条通体皆是水花的巨龙,水头翻涌,浊浪排空,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狰狞。它扭动着身躯,正沿着利民沟狭长的漕道飞速扑过来。所到之处,沟渠被灌满,蓬草被淹没,矮树与棚舍被冲垮,沟底的所有东西都被水势席卷一空。
  仅仅只是一时恍神,队列最后的几名骑兵来不及出声,便连人带马被这股洪水吞没。高大为这才反应过来,声嘶力竭地大吼道:“不要停,向前跑!”
  他不愧是积年老将,一念便抓到了关键。这条利民沟的河床有两丈多深,情急之下,根本攀爬不上去,几下就被洪水冲走了。唯一的逃生之路,是沿着沟底向前疾驰,紧贴坡边,边跑边往上切,才能勉强赶在洪水冲过来之前攀上河岸。
  骑兵们本来沉浸在抓到太子的喜悦中,却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惊慌。反应比较慢的几个,一下子便被淹没了。其他人吓得纷纷刺马疾行,队伍登时散乱不堪。在他们前面,那个假太子也开始加速跑起来。
  于是,刚刚还是杀气腾腾的围捕,一下子变成了生死竞速。他们谁也顾不得谁,都埋头狂抽着坐骑,跃前狂奔。身后的水龙奔腾着、咆哮着,以无可逃避的姿态向前推进,一口口,一个个地把吊尾的倒霉鬼们吃掉。这让幸存者们陷入了更深的绝望。
  高大为反应最快,坐骑最精悍,所以跑得比其他人都要突前一些,几乎可以望到假太子的脊背。他咬紧牙关,拼命抑制住自己挥刀劈上去的欲望,继续催动马匹。突然之间,他看到假太子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。
  假太子猛一提缰绳,双腿猛夹,让坐骑向前高高跃起了一下。高大为登时醒悟,急忙也做了同样的姿势,侥幸跃了过去。可他身后那些骑兵,却来不及反应。只听马匹们突然发出痛苦的悲鸣,前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,朝前弯折跪地,把主人甩了出去。
  而后面的骑兵仍保持着高速,狠狠撞在前方的马匹身上。一个撞一个,接连不断,人与马挤撞成一大团惊慌失措的肉堆。那些幸存的骑兵还没爬起,便被转瞬而至的洪水卷走。原来在这个位置,早早横着一根树干。树干很长,几乎横穿整个沟底,像是咽喉里的一根鱼刺。而且四周满是蒿草,若非事先知道,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暗藏了机关。
  区区一根木头,居然断送了足足两个哨的精锐骑兵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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