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(出书版) 第5节(4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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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梦醒。我弹起来叫,小王先生,小王先生。娘子惊醒,问我寻啥人?我说,小王先生寻我托梦。娘子说,又是魂灵头?我的脑子方才清醒,来不及吃早饭,开车出门。我的心里烦乱,期望这趟托梦失灵。
  开到思南路101弄,还是法式老房子,走上三楼,敲门不应。我敲开邻居房门,大家皆讲,已经一个礼拜,没看到过小王先生,也没见他出远门,毕竟八十几岁年纪,只好深居简出。不过有邻居从窗口,闻到隔壁有股怪味道。我是更加惊慌,趴了小王先生门缝外,用力吸了鼻头。一股味道,像放久了的牛奶,洋山芋,空心菜,咸带鱼,沿了地板飘散,魂灵头足迹,无声无形,只有颗粒,称分量,二十一克,不足半两。我打了110,警察赶到,不敢撬门,又寻居委会,最后几方作证,房管所强行开门。警察进入房间,发觉小王先生困在卧室,盖了棉被子,轻度腐烂,味道熏人。我蹲了楼梯口,不是呕吐,也不是胆怯,而是伤心,内疚,挖心,没早点来望小王先生,等到现在,万事皆休,千古憾恨,只好托梦相逢。
  小王先生走了。我在思南路上走一圈,树叶子黄了,枯了,挂于枝头,将落未落。马路左手边,瑞金医院太平间,右手边,二医大解剖室。倘若打通秘道一条,生老病死,滚滚红尘,太平间直送解剖室,免去殡仪馆亲朋送别之尬,不受火葬场烈火烹油之苦,只待审判清算,丁零咣啷,一个不少。走到皋兰路,半世纪前,高乃依路,法国大剧作家命名,一座东正教堂,流亡的白俄人造的,大小洋葱头,苍翠向天穹,带走小王先生魂灵头。
  几日后,公安局通知,小王先生死于心肌梗死,自然死亡,不是谋杀。现场没挣扎痕迹,小王先生安眠于床,想必是梦中猝死,没痛苦,堪称幸运。法医推测死亡时光,发现尸体七日前。小王先生寻我托梦之日,恰是头七,回魂夜,拜托我为他料理后事,以免他被全世界遗忘。小王先生没结过婚,更无子女,世上唯一亲眷,便是嫡亲侄子,蜗居棺材房的香港王总,我打了电话通知他。我为小王先生订了龙华殡仪馆,又请了白事服务一条龙,操办寿衣,花圈,骨灰盒,墓地。小王先生也是作家协会会员,老多年没参加活动,但会籍终身有效。我给作协领导打报告,邀请沪上评论家,新老作家开一场追思会,给媒体发通稿,在微信公众号写文章,总结作家春木的文学成就。记得他的人,已寥寥无几,三本代表作《金陵春》《钱塘春》《春申与魔窟》,从未再版。小王先生书架上,寻不到几本,只好从孔夫子旧书网上,高价买来十套,以供评论家们一阅。追思会上,大家人云亦云,七里传了八里,一歇歇中国传统小说,从《红楼梦》讲到张恨水,一歇歇类型文学,从柯南道尔讲到东野圭吾,我怀疑这点人,还是没看过小王先生的书。
  追悼会,终归风风光光。作家协会,电影家协会,世界华语悬疑协会,送来一排排花圈。经过我在媒体宣传,来了不少文学爱好者,还有几个老影迷,看过春木小说改编的电影,大厅总算没冷清。春申厂老兄弟们,我爸爸,冉阿让,还有工会主席瓦西里皆来了。保尔.柯察金姗姗来迟,儿子大疆一道陪过来。小王先生家属,只来了一个,就是香港王总。他负责捧遗像,戴墨镜,西装,领带,皮鞋,长脚鹭鸶,鹤立鸡群,貌似腰缠万贯。啥人晓得,他是欠了一屁股债,香港飞到上海的机票铜钿,还是问我要来的。小王先生悼词,亦是我写。总结好他的一生,便送去火化炉。一副好皮囊,化为灰烬,去得清清爽爽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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